守黑斋主人

 他们再次回到了这片海。

 海鸥在空中盘旋飞翔，在贴近海面低飞时划起一片浪花，不偏不倚的打在船沿，顺着木板的纹路流入海中。 

已经在海上颠簸了三四天的索隆早已习惯，他收回搭在船沿的手臂，可能是出于无聊，捏了把身边人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脸。 

“索隆！快看！前面好像是城镇！” 

身边的人已近中年，却稚气未脱，依旧生动，让人误以为他们还是十几年前初入海域，莽莽撞撞的毛头小子。 

“啊啊。”索隆应了一声，眸光停在了少年兴致勃勃的脸上，渐渐暗下来的眼眸深邃而平静，像是暗潮汹涌的海面一般望不见底。

 

  他们在找到了one piece的那晚彻夜狂欢，在岛上围着篝火，勾肩搭背着唱歌，喝酒，畅聊人生。 

曾经无数次想过的大秘宝也不过就是一些历史所遗留下来的证据和真相，还有一些年代尚未久远的金银，像是罗杰海贼团一起留在这里的。 

按理说，这就已经是最后一程，大家应该各自安好，分道扬镳了，但不言而喻的默契让他们在那个岛上留了一天又一天，直到路飞把岛上的每一寸土地都走了个遍，每一种生物都起了新名字… 

直到索隆也不会在那个岛上迷路。 

分别的那天路飞说的话很少，加起来不足他平日里的十分之一，他们的船长似乎在一夜之间变得成熟，又似乎变得胆怯，甚至连“有缘再见”四个字也要斟酌许久才出口。

 索隆明白，他不过就是不想和他们分开。船上朝夕相处那么长时间，大家对待彼此早已如亲人般熟悉。所谓有缘再见，另一个层面上也在说明着“此刻无缘”了吧。

 那天晚上，路飞悄悄摸进索隆的房间，漆黑的眼眸在火光的映射中闪出一闪而过的明亮，像是黑夜中的光芒，直直穿入索隆的心里。 

“索隆要不要…和我一起回镇上？”

 结果很明显，他根本不需要犹豫。 

借着夜里那份独特的静谧，也因为路飞想找回当年的感觉，硬是放着弗兰奇给每个人准备好的快艇不用，从船舱里拖出那叶小舟，不费什么力气便将它推入海中，已经陈旧的木板撞击着海面，发出低沉而熟悉的水声。 

“咕咚”一声，如同耳边响起的一般。

 耳边…？！

 索隆心头一紧，紧绷的神经将他从回忆中生拉硬拽回现实。身边那个吵闹喊叫不断的橡胶混/蛋不见身影，只能看见不远处的海水波涛汹涌，有一块不深不浅的阴影随着海面涌动。

 “路飞！” 

他没来得及多想，条件反射般跳入海中，霎时间，鼻腔中弥漫着一股咸涩的海水味，眼前的线条也被虚化的几近柔和。

 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这小子跟黑胡子大战后濒临死亡的那一刻。

 自那以后，他即使勉强逃过死神的追捕活了过来，身体状况却依旧不容乐观，就连在海水中可以撑住的时间也减了大半。

 偏偏这个不知悔改的笨蛋爱极这片拥有着该死的魔力之海，一次次找死一般往下跳。 

“我啊，想在生命中仅有的短暂时光里，用力拥抱它，哪怕一次也好。” 

路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少了几分生动，多了一些隐藏在幼稚外表下的成熟。

 索隆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当时的神态，如同一个睥睨天下的王，依旧热爱并追寻着世间的一切。 

他拨开眼前碍事的水草，在奋力向前游时看到了一个光斑模样的门，还没来得及绕开便被一股强烈的引力控制，周边的一切都仿佛跌入漩涡般被被卷了起来，形成一幅富有张力的画。

 

——

 再次睁眼，身边已不是咸涩而冰凉的海水，而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叶子在风的吹动下影影绰绰，像是镀上了一层金箔，摇曳而耀眼。

 他还没缓过劲儿，就听见不远处一个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孩子般稚嫩甜美的童声里，似乎还带着些哭腔。

 “艾斯！艾斯你在哪啊？艾斯！” 

索隆不明白是因为他的肺活量太大还是哭的停不下来了，声嘶力竭而不间断的声音让他隐隐约约听懂了所喊的内容。 

艾…斯？火拳？路飞的哥哥？路飞…！ 

绿发男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条件反射般起身，循着声音看向树林那边正在跑动的身影，心头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一抹阳光射入了海平面，荡漾的海水在光芒下反射出一线生机。

 原来他们所向披靡的船长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啊。

 他挑了挑眉向不远处的路飞走去，随身携带的刀互相摩擦，发出金属所特有的激越而富有规律的碰撞声，在被人察觉有不明人物靠近时停下了脚步，眼中的光恰巧在那一刻和人水汪汪的眼睛对上。

 “你是谁？”路飞还没止住哭，声音一抽一抽的，倒有种莫名的可爱。

 “罗罗诺亚·索隆。”

 “你是杀手吗？”也许是与生俱来的敏感，让他在不过两三句话的回合里对他有了自己的判断和警惕。

 明明是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索隆却从他的气息里感受到一丝霸气和震慑力。 

“不是，这刀是我带着随便玩玩的。” 

他顺手将刀卸下扔在一边，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他看见路飞的警惕少了几分，暗暗呼出一口气。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啊？是迷路了吗？” 

路飞眼眸中的光一闪一闪，与十几年后索隆初见他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虽然他也经常迷路到不为人知的山上，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也不想承认自己是路痴这种丢人的事，索性摇摇头否认了。

 骗小孩这种事，他可是在航行旅途中练的得心应手，炉火纯青。

 “才不信呢，肯定是迷路！”

 索隆心中刚建立起来的那股无缘由的自信轻而易举被击垮了。 

“哈？我说没迷路就是没有！”

“…”

 谁能想到一个名响四方的世界第一剑豪，竟然能因为一个微乎其微的问题跟小孩吵起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索隆被气的笑出声来，发现自己面前这个能再吵三天三夜也不累的人真是像极了他所认识的路飞，那么纯粹，干净，却在一些问题上有着意外的执念。 

“喂，路…小鬼，你家在哪？” 

他抑制住自己想继续吵下去的心理，刚想说点什么转换话题，又想起路飞没跟他说过自己的名字，只好把脱口而出的名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才不是小鬼！我可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路飞并没有在意索隆话里那点细微的瑕疵，像是被轻视了一般气急败坏，所有的面部表情都在抒发着自己的不满，倒是别有一番可爱的意味。

 索隆很少听路飞说自己的过去，他也很少对路飞说。对他们来说，看中的只有未来和彼此，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了解路飞想要成为海贼王的念头何时而起。 

但现在，听一个孩子跟他说着路飞曾说过千万遍的话，感觉又有所不同了。 

“哦？”索隆的声音扬起了弧度，像是带着几分怀疑的意味。 

在路飞气鼓鼓的准备重申一遍自己一定会实现梦想时，他突然觉得路飞这小孩子一般的变脸技术也不枉费他多逗一下。

 风吹过来，凉凉的拂过面庞，带些湿润的不可名状的水汽，略微咸涩的弥漫在空气里。

 索隆像是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剑眉微蹙，在拔脚要走的瞬间被一股力拽住了衣摆。

 他转头，再次对上路飞那湿漉漉而又亮晶晶的眸子，在听到人软软糯糯的声音后不由得有些心软，不得不承认无论处在什么时期的路飞，都能把他拿捏的死死的，让他毫无办法。 

“索隆…？” 

“我在。”男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发出来，低沉而带着不可抗拒的安心。 

路飞总觉得自己身边这个冷漠如冰山的人神经紧绷了一瞬，但只是那么一瞬。若是他知道还有甄别气息这种操作，应该就不会…   

“喂，你谁啊，放开我！”男孩的年龄和路飞相仿，脾气却是异于路飞的暴躁。 

索隆隔着一层衣料都可以感觉得出来被自己按在地上的男孩心中踊跃的火焰，明亮而灼眼。他身上所拥有的少年戾气，看起来十分强势。这让索隆在那一刻愣了神，竟没有认出这是路飞的哥哥。

 “艾斯！”路飞连忙去拽索隆：“快放开他！” 

索隆闻言回过神来，按住少年的手也抽了回来。

 他还以为是要袭击路飞的人，还好下手没太重。

 “喂，你要对这个爱哭鬼干嘛？！”艾斯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立马把路飞护在身后，随手抄起地上的木棍，准备与这个可能要对路飞下手的不明人物拼个来回。

 “索隆没干嘛啦，他是好人，艾斯不要这么凶！”路飞连忙辩护。 

“啊？你个胆小鬼还嫌我凶？！要不是我你就要被拐卖了！” 

“才不会！”

 “爱哭鬼就是会！”

 … 

“所以说，路飞这家伙就是很爱哭，我也没办法。”

 艾斯看着自己身边呼呼大睡的某个团子，无奈而又宠溺的叹了口气。 

和索隆刚开始见到的暴戾不同，眼前这个年龄尚幼的孩子像是为了路飞磨平了自己的棱角，变得温暖而体贴，尽起自己身为兄长的责任。 

尽管这样的温柔没有超过两分钟。

 索隆看着艾斯趁路飞睡着偷偷拿出水笔在他脸上画圈圈的时候，没忍住笑了一声。 

最开始他们吵得不可开交，但吵着吵着路飞就笑起来了，惹得原本怒不可遏的艾斯也没忍住，两个人笑了一阵，路飞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给艾斯介绍了之前被他们晾在一边的索隆，可能是太累，没说几句话就睡了过去，临睡前还不忘把草帽往旁边挪挪，怕自己睡觉滚来滚去不小心压坏。

 尽管只比路飞大一点，但艾斯已经有了一种青涩的成熟，成熟的足以让路飞放心，也足以让他依靠。 

他想起有次夜里，路飞刚吃完饭便上了瞭望台，就连平时的饭后娱乐也错过了。他在向厨子又讨了两瓶酒之后摸黑跟了上去，刚想问问路飞怎么了，就看见他们平日里看似无可阻挡的船长蜷缩着趴在窗户边上，像是在卸下一身的重任后变得渺小而单薄，惹得人有些心揪，到口的话也硬生生停在嘴边。

 他走过去环抱住路飞，蹭了蹭人柔软的发丝，沉默无言。

 “索隆。”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会离开我吗？”

 男孩的眼眸被微冷的月光映衬的很亮，睫毛遮住眼睑，让人有些猜不透这个一向好懂的人在想些什么。

 “他确实是个胆小鬼。”索隆勾勾嘴角，“还麻烦你多照顾他。” 

艾斯没发现这话有什么不对劲，停下了在路飞脸上鬼画符的手点了点头。

 索隆从之前开始想要回到那片海里去救路飞的想法就没听过，只不过被“小路飞也许有危险”的念头牵制才暂时按捺下自己狂跳的眉角。但现在，他确实该走了。

   路飞不知何时醒来，在昏昏沉沉中起身揉眼，看向不远处离海岸线越来越近的某个身影，大喊着那个才过口不过两三遍的名字。

 “索隆！”

 那人闻声停住脚步，转身看向路飞，眼里似乎带着笑意。 

“你不是想成为海贼王吗？

我要成为世界第一大剑豪！

等以后再见，一定要兑现诺言！你有信心吗？海贼王！” 

别让我失望。

 这是独属于我们的诺言。

 “有！”

 路飞的激情燃了起来，声音中也带着热烈而自信的气息。 

他听到索隆笑了一声，然后抛给他一个小玩意儿。

 路飞伸手接住，在打开手掌时瞪大了眼睛，眼眶不争气的有些泛红，像是当年香克斯给他扣上草帽的那刻。

 那是一柄袖珍而不失其锋利的，有着华丽刻纹的剑。

 —— 

“索隆？你醒了啊。”路飞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绿发男人起身看向四周，身边早已不是那片海，口腔里那股咸涩的海水味也已被冲淡。他只记得自己在跳入海的那一刻，像是有一股柔软的力接住了他，将他包围在那抹透凉的海水里。

 “我啊，想在生命中仅有的短暂时光里，用力拥抱它，哪怕一次也好。”

 他想起路飞那句像是不经意间出口的话，像是有点明白了。 

“我们…不是在海里吗？” 

“我落水后不久，就有一个好心的渔夫伯伯恰巧路过救了我们，倒是你啊索隆，怎么会晕在海里啊？”

 路飞向他投来关切的眼神，似乎是在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啊…我做了一个梦…”索隆的意识还有些模糊，之后说的话断断续续的，也没注意到路飞是否在认真听。  

 “大剑豪。”路飞突然打断他，“我没让你失望吧。” 

“什么？”正把自己那个离奇古怪的梦讲到一半的人有些发懵。

 “哈哈哈哈没什么啦，你继续。”路飞像个没事人一样撇开话题，揉了一把索隆快干的发丝，目光也落在索隆身侧的三把刀上。

 他的手肘碰到了衣袋，一个有棱角的金属制品不合时宜的凸了出来。 

【这是一柄袖珍而不失其锋利的，有着华丽刻纹的剑。

 这是独属于我们的诺言。】 

—END—